你我他的故事
你我他的故事玉貞的故事

玉貞的故事      
盧玉玲


成長篇
 
備受偏待  坎坷童年  
我生於1938年,生肖屬虎,原名黎便好,因要提早到社會工作,故在身份證上報大了兩歲,後來於幫忙丈夫打理舖頭初期,為避免別人取笑,遂改名為黎玉貞。我家鄉在順德塘利,出生時我是雙胞胎的老大,可惜胞妹當時焗死了,後來有三個弟弟,都夭折了。
印象中祖母待我並不好,記得姑母曾在香港買了一些布匹回來,祖母不給我造衣服身,說是避免浪費,當時我只感到十分無奈。祖母原來不想給我上學,是我母親堅持,我才有機會在鄉下讀了一年的私塾,其實我是十分喜愛唸書的。
中日戰爭時期,沒有飯吃,我媽媽就用竽頭、漢芹、蕃薯給我裹腹,母親的慈愛,我至今難忘。
祖母後來又說我「腳頭重」,在1949年夏天,把當時只有11歲的我,交託予一名「走貨客」給帶來了香港,寄住在玉表姑的家。
 
遠別母親  童工自立
別了母親,我就像一株無根的浮萍;遠赴香港,隨著工作的地點轉換,到處為家。初時去了一個家庭做童工,做一些洗地、開檯等家務,當時每個月賺45塊,大概做了幾個月的時間。
這時鄉下又有了一個弟弟,但滿月後也養不大。我母親本想出香港,因要照顧祖母未能如願,她老人家活不到70歲在鄉下終老。我的父親,一直在香港工作,由於他在港娶了第二位太太,供養母親的責任很早就交了給我。
記得約十二歲那年,幫一個外籍家庭打工,僱主太太交了一張清單叫我從北角渣華街到上環牛奶房(今紅磚屋)去取肉食,當時我提著一個藤藍,走在街上瞻前顧後,那時第一次要獨自走遠路去承擔責任的戰兢感覺和牛奶房的強烈羶味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往後的日子,我便在這個家庭繼續學習做傭工,照顧小孩子、打掃家居、擺餐桌、熨衣服便是我的日常事務,而姑媽就是我的在職師傅。
 
姑母嚴厲  缺乏溫暖
我們順德有一種風俗叫「買門口」,即與男性結婚,但婚後即返回娘家,並出錢替名義上的丈夫買妾,夫家有婚喪之事仍要以妻子身份幫忙。我姑媽就是這種情況下的獨立女性,在香港初期她一直教我做事,也當我是她的女兒,因姑母夫家姓梁,我當時也跟了姑母姓梁,所以後來我又得改回姓黎,前後一共改了兩次名。姑母對我十分嚴厲,我做錯事會責罵我,我那時只得逆來順受,深感缺乏家庭溫暖。
   
及後我到了太古職員宿社,即今天的太古城工作,與另外一個傭人拍檔。         
                                                  
我負責去花園道三號為做生意的僱主照顧孩子和去銀行入支票,當時我每天就推著小車,跟牙牙學語的外籍嬰兒玩,自然也學了一些英文。那時候每個月賺七十多元,除了基本生活外,餘錢都寄回鄉下給母親。平日放假基本上沒有娛樂,因工作上要接觸西人,也就邊學習英文邊工作。此時結交了朋友陳女,她也成了我一生的摯友。
 
美孚工作  山頂結緣
    到了十五歲左右,我去了美孚一個軍人家庭當傭人,做煮飯、洗衣服等工作,後來他們搬上山頂。在這個家庭約滿以後,我便留在山頂工作,在這裏遇上了我的丈夫-志明。我們相識一年多才結婚,因為沒有錢沒有假期,拍拖生活十分平淡的渡過。
當時有一位陳老師上山頂教我們一批工友英文,由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發音教起,我學了八個月,打下了英文基礎。後來我丈夫的一個遠親陳學鵬,從菲濟回港,曾想入股合豐,與我們聯絡時也教了我不少英語。
 
早結婚盟  憧憬幸福
    回想我十二歲便來港做童工,到處漂泊,沒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安樂牀,也無人疼愛。沒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少,當時只有十八歲的我,很自然的認為早一點結婚,可以得到幸福。
    新婚幾年,我們住在石硤尾最舊式的七層徙置大廈的只有六十平方呎的半邊單位,丈夫繼續到合豐工作,而我就留在家當家庭主婦。志明那時每一月賺一百多元,他自己只留下一些理髮費用,餘數便全交給我。我那時拿了薪金,便先買米、火水、油、咸魚和雞蛋等生活必須品。
    奶奶每個星期三看完大戲都回來,那時連魚都蒸不熟的我,後來無師自通,竟還能給全舖頭差不多二十個伙記煮飯,都是靠不斷努力的成果。
   一九五七年我大兒子出生,那時我特別的興奮,後來第二個也是兒子,所以希望第三個是個女的,結果得償所願,對於幾個兒女,我當時都十分疼愛。不過後來大兒子唸書時,我感到有很大的經濟壓力,脾氣變得很暴燥,常打大兒子,第二子很精靈,一見到我要打人,就馬上跑掉。
    我奶奶常說「多一個人只是擺多一雙筷子而已」,不斷「鼓勵」我生育,由一九五七至一九六三年幾年,我已生了二子三女,那時我很想停止生育,但奶奶仍希望我繼續,所以後來還有第六個女兒。頭三個兒女我都是餵人奶的,到第四個女兒時才改餵煉奶。
 
鄰居守望  難忘歲月
    在石硤尾的鄰舍關係是很好的。我孩子們的契媽本是我們的鄰居,我每天去買菜時她都幫我看顧小孩,孩子患病她都給予很好的意見,我到現在都很感謝她。那時孩子患病,多去窩打老道何淑怡西醫處就診,那裏常很多人看病,四元的那種籌,輪候的時間較長,多付錢就可縮短等候時間。
    在石硤尾曾經歷四天供水一次的艱難歲月,大人們經常要用擔挑從遠處擔水回家,而家裏所有容器甚至漱口杯都要用來盛水,洗澡的水幾個兒女要輪流用,洗完澡的水便用來洗地;也有一些鄰居,自行將一些污水過濾再循環使用。
    五十年代的政府對幼兒教育沒有津貼,我頭三個兒女小學前都沒有上正式的學校,而去了同座的鄰居鍾老師處接受啟蒙教育。至於第四女兒,為了讓她跟姊姊去嶺南小學一起上小學一年班,也根本沒有機會上幼稚園,幾個子女幼小時期,大人都沒有機會理會他們的學業,所以基礎打得並不好。
    那時候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去北河街購物,買兒女們的衣服、乾貨等。有一段時間,每一個星期都會去統一酒樓飲茶,當時一碗粥只需五分。我還親手做過一件棉襖給大兒子,那時的日子雖然窮,但是能看著兒女們成長,感覺辛苦也值得。
 
合豐工作  壓力倍增
    一九六三年我生第五個女兒,那時正值丈夫開始經營合豐,我便要到舖頭幫手。 奶奶有一個堂姊妹,沒有結婚,她領身份證時跟我說都不知道應填甚麼地址,我便跟她說:「就填我們石硤尾的,日後我們吃甚麼你也吃甚麼吧。」堂阿姨說就因為有我這一句話,於是就成了我咱們家的一份子,孩子們一直都叫她姨婆,而我奶奶跟姨婆一樣,辭調了媽姐的工作,替我們照顧六個子女。
    初到合豐,由學英文、聽order、執貨、售貨、煮飯、清潔、收銀……總之能做的都得做,與丈夫工作上最大的分別,就是他管數,而我就管煮伙記的幾餐。
    丈夫的生意幾年間都有所擴展,我們常需要大筆的資金,例如開窩打老道合豐時要買大雪櫃、開美孚美豐士多要裝修費用,沒有實力的我們,只得向親戚、朋友、銀行借貸;開了舖,又要擔心生意夠不夠,開出去的支票有否現金兌現。在錢銀周轉方面,我常感到有很大壓力。
    工作方面,人事問題也常令我很困擾,曾有一個伙記在舖頭散播謠言,說其他的舖頭人工都比我們的高,搞得人心散渙,一些好伙記也因此離開。
    與丈夫的相處,真是「朝見口、晚見面」,足超過半個世紀。丈夫較多從理想層面考慮問題,而我則多從一些實際角度看事情,本來我們是可以互相補足的,但由於日常生活的壓力因素,我們都往往會為一些瑣事爭吵。丈夫的脾氣火爆,我要較多的忍讓,當然我相信他也接納了我很多的不足。
   
兩次意外  身心受創
    在窩打老道合豐時期,有一天清早,用機器切面包,不小心切了大姆指,頓時血流如注,我忍著劇痛,抱著手指,到了伊利沙伯伊院,醫生說要從裂縫處鋸去姆指,當我差點兒要變成手指殘缺之際,幸而丈夫趕來,當機立斷,帶了我去看跌打,最後保住了手指,出意外的這隻姆指,到現在還有麻痺。
    另外一次意外也發生在窩打老道,當時已是晚上十一時多,我丈夫還在計數,我跟平時一樣爬一條活動樓梯上閣樓,差不多到閣樓時便抓著一個紙箱,紙箱露出一個餅罐,讓我以為可以借力,誰知那紙箱是空心的,說時遲那時快,我便從六呎半高摔了下來,尾椎骨頓受重創,那時舖頭外面剛好有暴動,不能即時就醫,我整個晚上便得忍受椎心蝕骨的痛楚,泣不成聲。後來去看跌打,整整過了一個月,疼痛才得緩解。
 
生意興衰  人生五味
    在合豐那麼多年,初去美孚時是最順心的日子。那時候我去上海街買玩具回來賣、出租麻將、賣二手洋酒、賣利潤較厚的肉食、水果,盈利可觀,最開心的是每一天都有大車貨物送給軍人客戶,同時又能供到附近的三樓與子女一起住,晚上也能打一下麻將,娛樂一下。
    可惜好景不常,後來美豐附近開了百佳、偉林等大型超市,而美孚的軍人也撤退了,導至生意大減。一九七七年我們結束了美孚和窩打老道合豐的生意,又賣了三樓,轉至亞皆老街,又展開前舖後居的生涯。
    在舖頭的日子,那種辛苦現在回想也覺辛酸,每天早上六點多起牀,七點就要準備開門,有時要買菜和去油麻地果欄就要更早。 我總希望生意會好轉、開給別人的支票能兌現、賒給客戶的數能盡早收回、孩子的學業能少一些問題,可是,事實總是事與願違。我們努力到一九八四年,終於抵不住四面的困難,結束了所有的生意。
 
新的階段  日夜操勞
    離開亞街老街,日子仍然十分艱難。為了要供穗禾苑的居屋和還債、供小女兒在外國唸書,我當時要打三份工。
 
早  8:00AM-12:00NOON  石崗粉嶺角
午  12:30PM-5:30PM    石崗
晚  5:30PM-9:30PM    新德園
 
    我這階段,因過份操勞,不覺患上高血壓,然而因每份工作都能夠為我帶來真正的收入,所以心情是較做生意的時候暢快的。我奶奶此時身體已走下坡,很緊張娶孫心抱的事,很可惜她到最後都等不及喝這一口孫媳婦的茶,一九八五年便與世長辭。
 
中大巧遇  二位良主
    一九八六年我隨丈夫到了中文大學雅禮賓館,初時因為血壓高的問題,不獲受聘,但可以住宿中大及獲得中大的醫療福利。在此時我認識了潘太太和劉太太,與她們開始了差不多二十年的主僕關係。潘太和劉太兩位都是外籍女士而丈夫是中國籍的專業人士,為人沒有架子,為她們作鐘點工,我是盡心盡力也不會計較的,也因為如此,她們給的薪酬也相當的理想。劉太太曾回英國八個星期,也照樣給我支薪,她對我的信任,讓我感到很受尊重。
    後來在中大任職、離職期間,我一直都為這兩家人打工,由於收入趨穩定,子女們也有給一些家用,我與丈夫也省吃儉用,加上把握了一些八九十年代的樓市機遇,終於能還清親戚債項,並購置了大埔廣場兩個單位及在鄉下一些樓房收租,今日年老,也可說無甚麼經濟掛慮。
 
兒女獨立  寄望平安
    我有二子四女、四個男孫、兩個女孫。兒女小的時候,丈夫和我都將全副精神都放了在工作上,對於他們的成長都無法關注。儘管如此,在兒女的就學問題上,丈夫和我都盡了一些辦法,請託朋友、親戚,安排他們六人到培正中學唸書。因為當年的舖頭在窩打老道,到培正上學十分方便,而加上培正校風純僕,我們都很放心讓子女在那裏受教育。
    我因為自幼沒有大人照顧,對於子女的生日,我都十分重視,兒女小時候每逢生日,我必定為他們在嘉頓訂製生日蛋糕,為他們慶祝,希望讓他們知道我是很疼惜他們的。
    可能因為缺乏教導,兒女小時候的功課都常常落後,
大女曾因為功課不好,給老師體罰和罰抄通宵,為此我也十分痛心;另外我也要常到學校見老師,對兒女的學業,實在憂心不已。曾有一段時間,我請了玉表姑的孩子幫兒女補習,對兒女們的教育,我也是有心無力。
兒女們其實在課餘都要經常來舖頭幫手,不過如果他們需要溫習,我也沒有勉強他們一定要來。
可惜以前與兒女相處的時間太少了,他們也未必理解我對他們的疼惜。
日子過得很快,現在兒女們都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及自己要面對的問題。他們當中也經歷了許多困厄,特別是大兒子。
大兒子於二零零三年患上鼻煙癌,做了幾十次的電療,當他身體還來不及復元,二零零五年我大媳婦又患上胃癌,經歷大半年的艱苦治療,終告別人世。我於他們患病的階段,還未正式退休,但體力已大不如前,二零零五年年尾的腳患更令我行動不便,但面對兒子的憂患,我又怎能就手旁觀呢?那時他們家住大圍,我幾乎每天從世界花園工作完了之後,便一拐一拐的去大兒子家裏照顧他們,然後再趕回大埔煮飯,所以原來不懂尊敬我的大媳婦在臨終之前也曾對我說:「若他日能康服,我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的。」可惜,我等不到她的孝順了。
其餘子女,有的身體不太好、有的要面對自己的家庭問題,有的要面對子女的學業問題,有的更要面對生計問題,不過,這種種,我希望他們都能夠解決,並事事平安。
 
晚年願望  和諧團聚
    雖然我十分捨不得僱主潘太(劉太太已移民回英國十多年了),但因年老力衰,我也不得不於二零零七年退休。現在大兒子跟兩個男孫在我樓上住,平日我就為他們弄晚上一餐和打理一下家務。 
有人喜歡於退休時期周遊列國,而我早年與丈夫都去過不少的地方旅遊,國內的有北京、華東、長江三峽、貴州;國外的有台灣、英國、法國;我自己也去過新加坡、澳州等,我因為捱得太利害,腰骨以至雙腳都經常有毛病,所以今日也不太想去遠處旅行。我最喜歡去澳門或是東莞,因那裏路途不遠,鄉人對我都很好。
年多前有一段日子常感胸口痛,有一次更暈倒在街上,進院後發覺是心臟有兩條血管閉塞,於是造了「通波仔」手術。今日在吃的方面,都開始注意健康。
平日我最高興是上茶樓,享受一盅兩件;此外就是喜歡與一家人一起相聚,共嚐晚膳。
最後的願望是子女和氣,家中各人身體健康和一家團聚。